此刻,我在这里,在这个被我命名为聊舍的农村院落。
是的,沙川66号有了一个独属于它自己的名字:聊舍。不过短短一周时间,从房顶到外墙粉刷,再到小院篱笆墙的围建,都搞定了。
顺利得有些出乎意料,除了罗老师不顾体疾每日坐镇,十六爹事无巨细的操心筹谋之外,来自四面八方的援助才是小院建成的神助攻。屋顶上,是十六爹提供的300多片瓦,至于门上的锁、钥匙抑或是一些工具,更是缺啥提供啥。他不辞辛苦带着我去采购一应物品,就连防水漆都是单独配比,独一无二的西瓜红与银灰色墙裙相映成趣,童话蘑菇屋一般的红房子赫然矗立在沙川的村口,成了村里人口中的“红房子”,也成了一片白墙灰瓦之间的靓丽风景。
罗家老宅拿来的四个滴水点缀在红瓦之中,更显古色古香。粗细长短几乎一致的木篱笆是罗老师一根一根从多年为白银区周边绿化没有栽种活的树木里面挑选出来的,士兵一般排列在小院的四周,沙土、水泥、木板、工具甚至午饭,我没有去统计来自大家的馈赠,因为数字是死的,人情才是说也说不完的感激。
炕边的围布、篱笆墙的木门、房顶打扬尘的木条都来自承包活计的尕四爷两口子;电线、开关、水龙头都是尕七哥排线布置,亲手安装;略微有些谢顶的村长爹,重拾二十多年的老手艺,不仅无偿贡献砖块,还花费两个多小时盘出一口煎、烤、蒸、炸、炖多功能俱全的农村土灶;篱笆墙外,一口老井上面架着木桩做成的辘轳。创意出自偶尔的闲聊,材料、手艺却是十六爹无私奉献。更让人铭记于心的细节还有,年过六旬的十六爹竟然甘愿当小工,为盘灶做准备时背了整整三袋沙子。他打趣说:“这是唯一的一次为别人背沙子。”我虽未将感谢的话说出口,可是,那股叫作感动的暖流却一直流淌到心底。
半间书吧闲置的书画、长沙发、书柜还有一些书籍充盈了寒舍,王世军老师无偿提供的瓷砖成为阔气的桌面,还有整整七个他弓着身子从二楼背下来的单人沙发,一下子将空荡荡的房子填充得意趣满满,甚至弥漫着书香气。房子的灵魂来自于居住的人,当我们将其赋予文化的元素之后,一座平凡的院落就有了不平凡的使命。
方方面面的关爱成就了沙川66号,而聊舍的得名却另有一番意趣。遥想当年,蒲松龄先生曾经在草庐煮茶,采集民间野趣,成就传世名作《聊斋志异》。我辈俗人,自然不可相提并论。可是,山间寒舍,备好糖茶,请村里人来唠唠家常,聊聊故事,这应该是可以做到的。所以,这个聊字既有效仿先贤的意思,又有谈天说地的初衷。至于舍,既包含村舍、寒舍之意,又有将现代文学家老舍先生的名字做榜样的小志小趣在其中,遂因此得名。
起初,聊舍没有锅碗瓢盆,招待来客的都是一些简单的饭食:诸如方便面、油饼、酿皮之类的速食。于我而言,心中颇多愧疚,劳累了半天,只是这些粗陋的食物果腹,太过意不去了。
请十六爹择了一个好日子,点燃了盘好的炉灶,为聊舍增加一丝烟火气。提前买了食材,邀请亲朋,预约“大师傅”,品尝沙川66号的第一顿饭——地锅排骨鸡。
玉霞的手艺让所有人惊艳,一锅香气四溢的地锅排骨鸡被满满登登地装在碗里,捧到客人面前,瞬间赢得接二连三的赞誉。汗流浃背的玉霞,脸上绽放着因他人肯定的笑容,显然他人的认可让她对自己的劳动付出无怨无悔。
军平也是个操心的人,打下手的活全被她承包了,蒜末、香菜、葱姜,都妥妥帖帖地切成需要的形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案板上,一如她习练的书法,一眼看出是用了心的。
忙里忙外半晌,宴终人散,聊舍一如往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也得以休息,懒散地坐下来,用心地去打量我亲手创造的属于自己的另一个家园。
坐在沙发上,从门口的纱窗朝外望去,近处的是几根电线杆,横横竖竖纵横着几根电线,时常有诸如麻雀、喜鹊之类的鸟儿栖息在上面。一排蔬菜大棚,被侍弄得绿意盎然,以及夹杂在大棚之间的枣树、杏树和栽植的玉米。未经打理的田地里长满了凌乱、粗糙的杂草,大棚与杂草的尽头是一条小河沟。
更远的地方,一座山连着一座山,若隐若现的绿色在山上星星点点。偶尔有农人走进视野,抬起头,看见蓝天湛蓝,白云悠闲,群山相拥。
再远的地方,就是山那边。我从来没有去过山那边,对那里充满了想象。虽目不可及,却有一种想象如蚂蚁的触角般延伸再延伸,用耳朵去聆听山那边细微但可辨的声息。
就在一座充满童话色彩的小屋背后,却有两条高高架起的路,一条路上跑着汽车,另一条路上跑着高铁。两条路在山脊的尽头相交,呼啸而过的动车与飞奔向前的货车彼此在一个点经过同一个地方,却又决绝地各奔东西。
顺着工农渠的边上,长着一棵榆树。榆树的年龄未知,树身被烈火炙烤的痕迹历历在目。满身黑污,却丝毫没有影响一根根枝条上抽枝、发芽、长出一串串榆钱,然后随风零落一地。
木栅栏上绑着一排防晒的黑色纱网,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植株长势很好。褐色的木桩如士兵一样整齐排列,守卫着院子里巴掌大的一块菜地,一,二,三,四,五……天晓得这方寸之地里生活着多少种植物,它们沉寂无声,却暗暗拔节,以至于每一次回来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里屋和外屋都有窗,却因为早先的疏于管理无法打开,这让视线在一定程度上受限。阳光却热情,透过纱窗的缝隙,硬生生挤进来,投射在茶几前面的地上。一条黄色的农村土狗优哉游哉地从栅栏前经过,在我的院子外闲庭信步一圈,大概没有什么可以引起它的兴趣,打了一个响鼻之后,又晃晃悠悠地走了。
无人时,聊舍心向白云;有人时,聊舍火辣热情。春意未满,夏日作伴,事无所忧,顺意经风来。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王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