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晓明

牵牛花是没有背景的花。她不像是杏花、桂花、槐花等，开在繁华的都市，开在一个特别的时间段，似乎很应景。譬如，“曲江三月杏花开，携手同看有俊才”“江头数顷杏花开，车马争先尽此来”等等，有这样的诗句为证，杏花盛开和一次盛大的生命绽放在一起，杏花便衬托得恰到好处。杏花盛开，心花怒放。

当然，还有槐花，一点也不示弱，“槐花黄，举子忙”“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等，花儿们斗艳争奇，举子们春风得意。花开正当时，心情染上了花香，花草沾染着心性，真是相得益彰。

桂花更不必说，一个“桂榜”的称谓足可以想象花开的盛况，桂花的清香氤氲着整个秋天，举子们看着自己的名字也氤氲在桂花的清香里。“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桂花飘香，岁月留香，正如词人说，“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这些花儿应景，开在美好的节日里，晕染着人们的心情，自然也摇曳成了诗人们笔下最美的风景。

牵牛花不一样，她就自个儿盛开，她不挑剔环境，山野茅屋，田间地头，只要有点泥土就能站稳脚跟，只要有点阳光和雨水滋润，她就兀自盛开成可人的模样。一个“牵”字，似乎牵引出的都是美好，细长的藤上栖息着一朵朵美丽的小花，感觉像是开满鲜花的小路，顺着藤，一路诗意盎然。花的颜色有蓝、绯红、桃红、紫等，亦有混色的，哪种颜色好看，她就用哪种颜色装点自己。从春末一直到深秋，开得单薄又圆满，诗意又朴素。如果真的需要陪衬，那么村落、炊烟、篱笆墙等就是最好的陪衬。

在所有的花草中，我最喜欢牵牛花，我喜欢那种攀援的执着，那细长的藤，像是她脚下的路，所以成长的过程就是我行我素的一种单纯的执着，顺着脚下蜿蜒诗意的路，努力攀援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到了盛开的季节，她不跟其他的花草争奇斗艳，她开得很勤勉，开得内敛而又肆意，像是一个漏斗，漏掉了生命中的风尘，只是盛放着岁月静好。

牵牛花，似乎就是花草中的小家碧玉，就适合驻足在乡间，攀援在篱笆墙上，牵引着孩子们的眼光。如果开在城市里，那一定也是盛开在被旧时光青睐的地方，譬如四合院，胡同、大杂院等。总之，牵牛花让人感觉到时光的存在，似乎那个碗口里盛放着安稳的日子。

小时候，我们就叫她喇叭花，盛开的时候就像是一个个小喇叭，吹响了集结号，唤醒了那片土地，自然也唤醒了那片土地上其他的花花草草。等到牵牛花盛开的时候，那片土地上其他的花草也很妖娆了，那些花草普通得像是那片土地上的孩子一样，可是都铆着劲成长，努力绽放。

其实，童年的小院里，没有多少奇花异草，可是牵牛花还是最讨孩子们的花。她像是蝴蝶栖息在篱笆墙边，疏疏落落盛开，甚至都可以忽视了她的叶子，攀爬、攀援、攀升……攀援得累了，开一朵，像是一个个诗意的问号，又像是浪漫的问号，圈点着生命的美好。那是一种对岁月的执着，那是一种生命的希冀。

郁达夫在《古都的秋》中写道：“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像喇叭似的牵牛花（朝荣）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说到了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最好，还要在牵牛花底教长着几根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作陪衬。”

我感觉这就是牵牛花最美的背景，最美的模样。我觉得这幅图是最美的图，每一处风景都散发着秋雨的气息，是秋天的身影，秋天的味道，好像枝枝蔓蔓里都是秋天。一篇文字，一片牵牛花，把故都的秋味都融进了文字里。每当想起先生笔下的秋，我就想起了牵牛花的模样。那就是秋天最美的一个景点，一个镜头，那尖细且长的秋草似乎就在我心上蔓延，唤醒了我的神经，唤醒了生命中凋零的花草，唤醒了那个荒芜了多年的童年的小院。

多少年过去，我也像是一朵牵牛花盛开在异乡的街头，可是喇叭口永远朝着家的方向。枝头攀爬在哪儿，花朵就跟着开在哪儿，像是一只只深情的眼眸，单纯而又宁静。

宋代杨万里有诗云：“素罗笠顶碧罗檐，晚卸蓝裳着茜衫。望见竹篱心独喜，翩然飞上翠琼簪。”我觉得用牵牛花入诗，真是诗中有诗。牵牛花本来就是花草中的诗人，而定格在诗人的文字里更是妖娆，从着装到情绪，唯有文字能触摸到。杨万里对牵牛花也算是情有独钟，“晓思欢欣晚思愁，绕篱萦架太娇柔。木犀未发芙蓉落，买断西风恣意秋。”一个“买断”真有点霸气甚至豪横，似乎就是秋天的宠儿，那圆满的花朵都是秋天洒下人间的诗句，盛开是画，飘零成诗。

宋代汪应辰的诗句更是美丽：“叶细枝柔独立难，谁人抬起傍阑干。一朝引上檐楹去，不许时人眼下看。”

那时候小小的花朵高傲地在蓝天上写诗，在大地上入梦，喇叭里盛放的是云朵，是雨点，是风声，是鸟鸣，那就是牵牛花最美的姿态。感觉那些清新明艳的牵牛花就从诗句中呼之欲出，为秋天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当然，不管是朵朵槐花，还是盈盈杏花，我觉得都还是不及牵牛花的诗意与浪漫。她没有背景，其实她也无需背景，自个儿就开成了人生圆满。世间小清新，人生小圆满。爱她不需要理由，像是她的美丽没有来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