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祁生文

在时光的长河中溯源，母亲的身影宛如一座巍峨不朽的丰碑，承载着家族的兴衰荣辱，镌刻着生活的千般磨砺，闪耀着人性至善至美的光辉。她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风云变幻中走来，以大家闺秀的温婉与坚韧，开启了与我们家族命运紧密交织的传奇旅程。

母亲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与教养，步入了我们家的庭院，也踏入了一段艰辛与荣耀并存的人生之路。

婚后短短一年，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家庭的重担如崩塌的山峦，轰然压在了父母年轻的肩头。那时，二叔年仅十三岁，姑姑十一岁，小叔才四岁，懵懂稚嫩，尚不知生活的残酷。母亲，这位不到十七的新妇，没有丝毫犹豫，毅然决然地挑起了“嫂娘”的重任。从此，寒来暑往，她为二叔缝补衣衫、操心，看着他从青涩少年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青年，成家立业；对姑姑，母亲倾注了无尽的疼爱，在缺医少药的年代，为她的每一次病痛揪心，只可惜命运无情，十三岁的姑姑还是因病夭折，那是母亲心中永远的痛；小叔年幼，母亲便将他抱在怀中，喂饭、哄睡，如同亲生骨肉，直至小叔长大成人，娶妻成家。在那些艰难岁月里，母亲用柔弱的身躯，为弟妹们撑起了一片温暖的天空，让破碎的家重新有了烟火气，有了希望的曙光。

在西滩，我们一家人被迫住进了用麻秆编织成门窗的破窑洞。冬日的寒风呼啸着灌进窑洞，似要将屋内仅存的温暖席卷而去；夏日苍蝇蚊虫时常干扰，搅得人人不得安宁。可即便如此，母亲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她与父亲相互扶持，在昏暗的窑洞中，谋划着一家人的生计。

就在这艰苦卓绝的环境里，母亲的肚子一次次隆起，一个个新生命呱呱坠地。五男三女，八个孩子，如同八颗希望的种子，在苦难中倔强生长。每一张嗷嗷待哺的小嘴，都是生活沉甸甸的压力，却也是母亲心中最柔软的牵挂。为了让孩子们吃饱穿暖，母亲省吃俭用，粗粮野菜是餐桌上的常客，她却总能变着法儿做出不同滋味；补丁摞补丁的衣服，经她巧手改制，又能焕然一新。

“上炕裁缝，下炕厨子”，这句乡间俗语，是母亲一生最生动的写照。每年农历十月，寒夜渐长，忙碌了一天农活的母亲，顾不上疲惫，在闪烁的煤油灯下铺开村里妇女们送来的布匹。昏黄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粉笔在布上轻盈划过，裁剪的剪刀咔嚓作响，似一首美妙的夜曲。母亲眼神专注，手中的布料在她的摆弄下，神奇地变幻成一件件合身精致的衣衫。那些衣物，带着母亲指尖的温度，承载着邻里间质朴的情谊，穿在身上暖在心头。

命运的考验从未停歇，却也铸就了母亲如海的胸怀。小叔小婶因不能生养而黯然神伤。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几经思量，她先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将四弟和小妹过继给小叔小婶。每次送别，母亲泪如雨下，却又强装镇定，她亲手为孩子整理行囊，千叮万嘱，将无尽的母爱化作声声嘱托。

回首往昔，母亲的一生，是与苦难顽强抗争的史诗，是用爱与善良书写的传奇。邻里乡亲有难，母亲总是第一个伸出援手，送粮送药；哪家起了争执，她又化身调解员，以柔克刚，化解矛盾。正因如此，我们家从未因家庭成分遭受歧视，反而在困境中收获了无数温暖与善意。

在悠悠岁月长河之中，母亲宛如一颗璀璨星辰，照亮了家族前行的漫漫长路。她的故事，是旧时代的一曲悲歌，更是人性光辉绽放的颂歌，随着时光的流转，愈发醇厚深沉，成为我们此生无法释怀的眷恋与力量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