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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诗的归宿
时间:2025-01-02 09:47:33 来源:白银市融媒体中心

□ 李尚飞


王士祯真是文坛巨子,近读其《池北偶谈》,发现此公谈诗之论甚多,常常只是寥寥数句,却慧眼独具,真能切中肯綮。

他称赞刘体仁的诗“往往有风味”,举了这么一首:

西湖小阁多晴月,好友同舟半是僧。

寄语江南老桑苎,秋山紫蕨忆行縢。

此诗不错,是刘寄友人之作。但不知为何,刘的自编诗集中却没有收进。当王士祯为之朗诵之时,刘甚喜,并且以为王士祯真能“赏音”。大抵“赏音”者,不但能看出这是一首佳作,而且能够体味其感情、风格、逸致也。

王士祯的气度、胸襟还是挺好的,至少他没有明显的文人相轻的毛病,这应该源于他建立在修养、学识之上的自信。故而对于一些好诗,毫不掩饰赞叹之情,每每称颂不已。

比如,他的同年中有一个名叫祁珊洲的,在担任庐州知县时,写有一联诗:“一夜东风吹雨过,满江新水长鱼虾。”“予每喜诵之”,也就是他因为喜爱,经常念诵不已。同事高念东,奉命祭告南岳时,于湖湘之间写诗数百篇,对于其中的一些绝句,王士祯也很是喜爱,不但读之,而且录之。像“花放不知名,稻秀犹能长。芳草隐清流,但听清流响”这样的,颇有唐人山水诗之风致;而像“故园小圃又东风,杏子樱桃次第红。明日春明门外路,清明消遣马蹄中”则可与宋人佳作媲美。

粗翻此书,最让人喜欢叹赏的,则是这么两首:

不待东风不待潮,渡江十里九停桡。

不知今夜秦淮水,送到扬州第几桥。

昨宵初罢上元灯,又欲看山向秣陵。

骑马乘船都不会,飘然谁识六朝僧。

第一首是一位福建文人林初文写的,第二首是法号澄瀚的僧人写的。前者被一识者所圈点,后者“为时所称”。

这些都是好诗,王士祯称之,就是本来只想翻阅此书的我读到类似诗句,也是再三涵咏,击节不止。在寒冷的天气读到这样的诗,真是如品香茗。而一个问题却也随之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

这样的好诗,毫无疑问,是作者极为用心地写出来的。但它们的归宿却有所不同。有的,他人记得,自己却忘了;有的,得以面世,并且找到了读者;有的,只被一二人所知晓赏识;有的,流传广泛。但不论哪一首,完全可以相信,相比当时那么多的国民,知道的人属于极少数。而到了后世,比如现在,那愿意读、能读到的更是寥寥无几。——倘若我不是在偶然的机会里得到这本书,倘若我不是在众多的书里偶然想看看这本书,那我也是定然不会接触到的。

相比而言,有的则更为“惨烈”。比如,王士祯谈到一个曾担任侍郎的李敬,两人在京城时成为忘年之交。李敬“论诗文一字不轻放过”,可谓严谨认真。像“酒醒亭午后,人忆秣陵西”“瓜步新添水,清明远送行”这样的句子,放在唐代也算绝调,可见诗才不凡。他集合诗作二十卷,亲手编辑,全部选的是精品。刚刚刻好准备出书,却生重病,去世前对他的儿子说:“我死后二十年始可行世。”但等到王士祯追忆此事时,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其集世竟无知者”——要么一直没有面世,要么面世而没有读者。

这是当代的,此前呢?王士祯记载了唐代一位名叫刘绮庄的事情。说《丹铅录》对此人极力称赞,像“桂楫木兰舟,枫江竹箭流”这样的诗篇,不减李白。但却无人知道这个人是谁。王士祯据《吴中人物志》,考出刘绮庄曾做过昆山尉,研究古今,博考传记,写了类书一百卷,取名《昆山编》,他平生著作很多,但得以传世的唯此一首。“可惜也。”

这些好诗都是王士祯这样的博学能赏之士记下来的,相信借助这样的笔记阅读这样的好诗的甚少,相信不被类似的书籍记载而湮没无闻的更多。但就一般人而言,既然作出诗来,总希望能够被更多的人朗读,就像现在的诸多“诗人”一样,显然,这个愿望不但难以达到,就是所作之诗,能否留存也值得深度怀疑。

但写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写一首好诗。你得绞尽脑汁,你得苦思冥想,你得字斟句酌,甚至有时还需要“妙手偶得”的灵感。如此情况下作出的诗,却“恨无知音赏”——既无人欣赏,更无人通过这样的诗来理解你的情感,品味你的心魂。这样,作诗之人就显得格外孤独了。那么,如此苦熬、挣扎到底为了什么?

其实,这一点,早就被前人看透了。同样是王士祯,举了一个人对作诗的看法,几乎让人喷饭:“但觉高歌有鬼神,谁知饿死填沟壑。”——作诗并不能为你换来人间富贵。前代的杜甫不也说“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么?(也是本书中,王士祯辨析了杜甫“老去诗篇浑漫与”一句,并引他人评价:“耽佳句而语惊人,言其平昔如此。今老矣,所为诗则漫与而已,无复著意于惊人也。”——信笔写之,“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念淡矣)但无论如何,诗却还是要作的。

前些日子,与一人聊天,他极为正色地问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学语文,而且必须学好语文?”我从重到轻地给他讲了若干理由。其中一条是这样的:每一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个独一无二的生命对于宇宙、自然、人生、社会等等的体验在许多方面也是独一无二的,学好语文的一个重要作用便在于,他可以将这种体验“表达”出来;而我们最为常见的情况却是,要么辞不达意,要么捉襟见肘,要么不知所措——你能想到,但却没有能力让其完美呈现,这就是一种悲哀。

实则这也涉及为何作诗的问题。它就在于表达,而之所以表达,便在于让他人产生共鸣从而接受、认可这种表达。好诗的一个重要标志,就在于表达了人类共通的情感。但这个愿望由于各种原因,它真的是难以实现的。王士祯“可惜”了许多,可惜的就是这个——无人知晓,流传不广。

为此,有人愤愤不平,有人怨天尤人,有人灰心丧气,有人焦躁不安,更有人彻底放弃。实则,这都是功利之心在作祟:既然我付出努力了,呕心沥血了,那总得有个收获吧?就像对着山峰呼喊了总要有个回声一样。但人类历史的常态却就在于这种寂寞:多少人在作诗,作了多少诗,我们在看这个“千家”,那个“三百”,相比作诗之人与所作之诗,简直少得不能再少。其中的大多数,全都湮没无闻了。你能如何?何况到了我们今天,更少有人去检点古籍,去搜罗逸诗,去赏读古诗,那些作者与作品,该得多么寂寥啊。

就此而言,大概重要的,不在于流传,也不在于出名,追求这个而成功的是有的,但真的寥寥无几。对于众多的人,主要还是在于那个过程带来的精神享受。你看到江南烟雨,扁舟横陈,怦然心动,写一首诗;你看到大漠孤烟,黄沙万里,望洋兴叹,写一首诗。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你生命难得的经历。纵然过后你就将它忘却、遗弃,但总之还是你真实的历程。你行走于这个世界上,看到过,想到过,思索过,表述过。一切,都是你给你自己的证明。你的精神为之而丰富,心魂为之而摇曳,足迹为之而清晰,这就够了。因为我们知道,哪怕此生留下的再也深不过的印迹,仍然会在一定的时候烟消云散,何必如此之较真呢?

作诗是一种执,这种执,是行进的一种姿态,再也美好不过,不然,人生也就失去诸多的意味。有了这个执,就不要再追求“成名”“传世”之执了吧。因为后一个执,直接会影响到前一个执。

还是喜欢,在寂寞的人间,独自看着那轮明月升起,想象它照临一湖水的景象,然后从心里流过一首诗;独自看着那棵柳树拂动,想象那个离别的人的影子渐行渐远,然后从唇边吟出一首诗。别人不知道,但那明月知道,那柳枝知道,那无情流逝的时间知道,那将来回首间的一声长叹知道。

“几经翦拂始成林,夏晚移床就绿阴。却怪一朝风雪恶,惜香空负十年心。”王士祯还记载了这么一首彭姓女子的诗。风雪总恶,惜香之心空负,事后看来,这是必然的。但总还有个“十年心”在里面。因为这颗心,我们存在,我们感知,我们吟唱,我们在向往后失意,在失意后深味……


责任编辑:苏延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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