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文虎

安万是何许人？实话实说，在2024年9月份之前，我并不知道。2024年9月22日，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第七届黄河流域戏剧红梅大赛之会宁县秦腔汇报演出专场在会宁干部学院礼堂举行，安万剧团演绎了经典剧目选段《杨门女将·探谷》等剧目，其强大的阵容、高亢洪亮的唱腔、生动传神的表演、轻盈地翻跟头赢得了观众的阵阵掌声。安万剧团的精彩亮相，让我感到意外和震惊，从此开始关注安万和安万剧团。

壹

安万剧团在西安八天八夜的演出，其火爆程度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台上演员激情澎湃，台下观众热血沸腾，不逊色于任何一场大型明星演唱会。台上演员与网上粉丝同频共振，形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热浪。台上台下合唱《兴汉图—潼关》，演员和观众“共情共鸣”，再次掀起高潮。演出结束时观众翘首盼望安万上台谢幕，并与之展开亲密互动，观众的参与感骤增，掌声连绵不断。安万及其团队一夜之间唱火了秦腔，在西安“破圈”，给古老秦腔艺术注入了活力，人们称之为“安万现象”。对此，我感到由衷的高兴、敬佩，甚至自豪。同时，我也对“安万现象”的产生以及对秦腔行业的影响产生了一些思考。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秦人吼秦腔。西安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历史文化厚重。“秦腔最高学府”的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在西安，国内历史最久的戏曲剧社三意社在西安，与莫斯科大剧院、英国皇家剧院齐名的世界艺坛三大古老剧社易俗社在西安。在这样特定的地域和人文环境里，高层次的戏迷不计其数，随便谁都能吼上几嗓子。因此，我特别关注安万的西安之行。我发现，在安万还没有进入西安之前，网上就议论纷纷，有人说甘肃省白银市会宁县的安万带着一帮子二三流演员在关公门前耍大刀，语气中带有明显歧视之意。然而，安万剧团的表现却令人十分欣慰，他们接地气的表演风格让西安观众耳目一新，现场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片火热。

西安“一院两社”是秦腔事业发展的研究者、引领者、示范者，承担的主要责任是创造秦腔艺术精品，研究传承秦腔艺术，规范、引领行业健康发展。安万剧团等大量民间剧团是秦腔艺术的主要传播者，是满足城乡群众文化生活的主要力量，是秦腔事业发展的希望所在。专业剧团追求质量和艺术，“一院两社”做到了，各派传人，群英荟萃，名家云集。民间剧团讲究人气和热闹，安万剧团做到了，观众如潮，人山人海，满场哭笑。我觉得，没有必要把西安“一院两社”和安万剧团硬往一起拉扯，因为他们都在自己的领域发挥各自的作用和价值，各美其美地展现秦腔艺术，满足不同层次观众的戏剧需求。作为喜欢秦腔的观众，该做的就是以秉持包容、友善的态度，给予所有秦腔人更多的理解、包容，支持和促进秦腔行业持续、健康、有序发展。

当代人文化生活和娱乐方式的多样性，人们更喜欢去那些轻松、潇洒、快乐的地方，更喜欢听流行的、通俗的音乐，更喜欢看电影电视，秦腔与其他非遗一样，在社会面上的传承和推广成了难题，长期在群众文化生活中占主导地位越来越小众化，尤其是与年轻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于是，秦腔“危机论”“夕阳论”“消亡论”等言论此起彼伏。2006年，国务院批准将秦腔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戏剧的核心元素包括演员、故事、舞台和观众。其中，观众是戏剧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所在，如果没有了观众，秦腔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和发展的基础。如果争取不到更多年轻观众，秦腔艺术就缺乏可持续发展的内生动力。

安万在西安以免费演出的形式聚拢了人气，传统舞台与网络直播及短视频新舞台同步演出，演员与观众及网民“台上台下、线上线下”融合互动，共同“入戏”，拉进了演员与观众之间的距离，给秦腔市场点燃了一把火，为广大戏迷提供了耳目一新的视听体验，唤醒了秦陇大地独特的文化脉搏和广大人民群众对秦腔最早的记忆，观众在骤然间几何式的增长，现场人数达到数万，掌声与喝彩声宛如汹涌的浪潮。尤其当安万唱到《兴汉图》中“吴汉祭母”的一段时，全场观众都不由自主地跟唱起来，台上台下沉醉其中。

同时，来自各地的众多网红达人也在现场开启直播，每个直播间瞬间涌入数万观众。据报道：在安万西安演出的8天里，与安万演出相关的直播与短视频观看量超1.4亿，安万在快手平台上的粉丝数量已经突破120万人，其中“90后”及“00后”的粉丝数超过20万人。

贰

“安万现象”充分说明，秦腔不是没有观众，而是秦腔界虽然进行了大量探索，但没能找到发现和培养观众的好方法和好途径。秦腔被安万唱火了，火了陕西、火了甘肃、火了宁夏、火了社交平台，各地的文化部门和秦腔剧团也正在“火烧火燎”，但愿大家能以此为契机，坚持把“以人民为中心”贯穿于未来秦腔创作、演出等各环节中，大胆地进行创新性继承和创造性发展。同时，重点从现代人的视角来重新审视秦腔的传承发展，探讨进一步拓展秦腔舞台、吸引更多观众的可能性，亦可按照乌镇“戏剧+旅游”模式，将秦腔艺术与当地特色文化、旅游深度融合，全方位推进秦腔事业发展，火起来的秦腔就不会是一阵风，并且在开辟新天地里书写属于这个时代的戏剧华章。

戏剧是活在舞台上的艺术，一旦离开舞台表演，戏剧的魅力将无法展现。其实，戏剧舞台早已不局限于剧场里的那一片方寸之地，厂矿的空地、学校的操场、乡间地头也可以是舞台。其实，网络直播间不仅是舞台，而且是更大的舞台。

近年来，把直播间当作新舞台成功者很多，京剧民谣歌手李政宽与粉丝交流，成为传统戏曲与观众之间的“一扇窗”。上海戏剧学院“416女团”凭借京剧戏腔的短视频歌曲，连续登上抖音、微博热搜榜。安万则是探索和打破传统演出模式方面的最成功者，他把网络直播与短视频当作云舞台、新舞台，把网友的点赞、打赏视作新戏票、新收益，展现了自我、传播了秦腔。安万剧团在西安的演出，快手、抖音、公众号、微信朋友圈突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把一场场、一段段精彩演出精准地推送给秦腔爱好者和潜在的热爱者，使得秦腔浪潮在网上一浪高过一浪。

有消息称，快手平台艺术的相关数据显示，12月份秦腔相关内容的视频播放量同比前年上涨了65%。我注意到，一些省级、市级秦腔院团也在抖音等平台进行戏剧传播，但粉丝的数量远远低于一些网红，可见“线上线下”两条腿走路，实现传统艺术的“线上线下”有效融合已经不是新鲜话题，如何发掘更多粉丝，特别是潜在的年轻观众，吸引他们沉浸在秦腔剧情中，与角色同呼吸共命运，这才是促进秦腔艺术不断发展和进步至关重要的一步。

我国戏剧发展了千百年，传统剧目看的就是角儿的艺术，同样一出戏，名家登场一票难求，换了别人则可能无人问津。翻开戏剧历史可以看到，民国时期是戏曲艺术的黄金时代，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等四大京剧名旦掀起了戏曲的一个又一个高潮。近几十年来，国内一个名角带动一个团队的故事比比皆是，一个名角救活一个院团的不在少数，可见戏剧演员中的明星即名角儿在戏剧传播中的重要作用不言而喻。同时，我也看到，这些年“饭圈文化”炮制不少演技不佳、素质低下、目无法纪、三观不正、知识贫乏的流量明星在昙花一现后黯然失色，甚至消失在大众视野中。

秦腔观众的职业、年龄、文化背景、个人环境都不相同，个人的文化品格、审美趣味、艺术修养也是千差万别的，但有一点却是共同的，即欢迎“名角儿”。

安万剧团在西安的成功，引起了人们的广泛热议，有人说是网络加持的结果，有人说是媒体炒作的结果，有人说是资本注入的结果，但我始终以为，安万历经几十年坚守和厚积薄发，成为戏迷心中的名角儿作用更大。我注意到，安万剧团在网上发布到西安演出的信息后，不少人就在留言中充满了期待。安万到达西安后，明星效应当即显现，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观众早已聚集在现场，等候目睹安万的风采。在随后的演出中，延安、宝鸡等周边城市的戏迷也蜂拥而至，他们无一不是冲着安万这个明星、名角儿才到西安的。

叁

成为名角儿是所有演员的梦想，没有天赋不行，没有视“戏”如命般的事业心不行，安万就是把秦腔看作第二生命的人。他9岁学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主攻须生、花脸，在戏剧舞台上沉淀了37年之久，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吹拉弹唱、打斗念学、生旦净丑，样样精通，在《金沙滩》《兴汉图》《斩李广》《下河东》《铡美案》等六十余部剧目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安万的表演风格质朴直接，动作夸张有力，唱腔慷慨激昂，尤其是把苦音中的悲愤、怀念和哀怨等情感演绎得淋漓尽致，在《下河东》中三十六哭、《兴汉图》夫妻难舍难分之哭，惊天地、泣鬼神，哭得台下观众泪眼婆娑不说，就连手机前的戏迷也哭得稀里哗啦，演出情绪价值真是得到最大化释放，赢得观众和粉丝的追捧和拥护，成为秦腔界的明星和戏剧中的名角儿。

在未来秦腔事业的发展中，各类院团可树立目标导向、结果导向，着力培养技艺精湛的领军人物、拔尖创新人才，创造条件促使他们成名成家。同时，注重发现爱秦腔、能吃苦、善钻研的好苗子，先吸引他们“看热闹”，再教他们“看门道”，最终培养他们成为支撑院团可持续发展的台柱子、名角儿。

秦腔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体现了大西北人直爽豪放的性格和勇敢顽强的精神，更是西北人血脉里的文化基因，只要这块黄土地上有人类存在，秦腔艺术就不会消亡。“安万现象”使秦腔艺术与年轻人当下的生活、情感及审美产生深刻的共鸣，一些关心秦腔的人士似乎看到了希望和未来，甚至有人寄希望于安万和他的团队振兴秦腔，这种想法虽然不错，但不可能实现，因为秦腔是一门包罗万象、繁复庞杂的学科，融文学、音乐、舞蹈、绘画和武术等艺术元素为一炉，且历经几百年，形成了唱念做打舞、手眼身法步齐备、生旦净末丑行当齐全的表演体系。

因此，安万可以带火秦腔，但传承和振兴秦腔艺术事业需要西北各省区各级政府的重视支持，需要像《陕西省秦腔艺术保护传承发展条例》这样的法规保障，需要全行业的共同努力，需要一大批高层次、高素质的编剧、导演、舞美、演员、音乐管理人员献身，需要安万剧团等民营院团的坚守，需要安万等众多秦腔演员的传承。否则，振兴秦腔就是纸上谈兵，一句空话。就当下而言，得让秦腔焕发出生机，整个行业都得思想“破冰”，取长补短，抱团取暖。同时，积极探索秦腔发展传承的新路径。比如学习安万充分利用现代传媒工具的成功经验，主动拥抱新媒体，通过互联网找寻到更为精准的受众和潜在观众，将网络“流量”变为剧场“增量”等。

过往已成序章，新年续写希望。衷心祝愿广大秦腔人担负起新时代秦腔文化传承发展的使命，在创新性继承和创造性发展的道路上步履不停，让古老的秦腔艺术在新时代舞台上焕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

衷心希望安万把在西安的“破圈”当作新起点，在未来的日子里按照“做好人、唱好戏”的定位，掌舵“安万秦腔”之舟，顺风顺水，行稳致远。

（作者系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现任白银市戏剧曲艺家协会常务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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